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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里捧着玻璃瓶,瓶里装着半瓶黑煤末子,玻璃瓶随着手臂的上下摆动而有所颠簸,不挖了,不挖了,这话到现在也不知说了有多少遍,不挖了,不挖了,这句近似于废话的话语不知在自己舌头上,在两片薄薄的嘴唇之间像气流一样滚过了多少遍,不挖了,不挖了,不挖了,从此再也不用钻入矿下去挖那些黑不溜秋的煤疙瘩了,不穿下矿的粗布服,不戴装有矿灯的帽子,也不与那批老粗矿工聚在一起喝酒、骂粗话,并顺手摔碎身边的东西,用皮靴狠踩被摔之物,不了,不了……有两层玻璃隔着,错了,错了,不是“有”,而是“是”,是“是有两层玻璃隔着”,不对,是“有”,不是“是”,不能这么说的,不能像你这会儿这样乱说,你这会儿是一个持瓶人,一个手握玻璃瓶的人,瓶里装有刚刚从煤矿里取来的黑煤末子,这表明,这表明,这表明,你从今往后不必下矿去挖煤了,是“有”,不可能是“是”,这不通呵,不挖煤了,说话应该比以前更通顺,哪有像你这样说话的?况且下面还有不少话还没被说出来呢,这我哪里能知道呵?你下面还有多少话要说?这我哪里能知道呵?下面还有一些屁话要说,但也不对,你把下面的话说出来,快给我说出来,说出来,让我听听,也不对,隔着两层玻璃,这一点没错,手上的瓶子,一前一后,有两层玻璃,加起来,不正好是两层玻璃?说有两片玻璃也是对的,一面一片,前后都有玻璃,看街上景物只能隔着这两片玻璃看,隔着玻璃看东西,感觉上很模糊,不清楚,但没有办法,你现在是一个持瓶人,一个正在小巷里走着的持瓶人,这些都不用了,对的,错的,都不用了,煤都不挖了,还会用到这两种说法?连矿都不用下了,还会在乎自己嘴上的某个说法?都不用了,放弃了,不用了,但玻璃瓶你却不能放弃,它现在就在你手里,瓶子被你紧紧握在手里,你一双眼睛正通过瓶上的玻璃,望着这条像狗弄小巷的两边街景,这就是你,这也是我,就是你,就是我,嘿,都被我们说中了,都被我们两人说中了,嘿,这儿只有一个人,只有一个持瓶人,这持瓶人就是我大冲自己,但人在高兴的时候,可以把自个儿的身体分成几个,把一个人分成几个人,把一方面的事分成几方面的事,被分开了,一旦被分开,就变成了你和我,嘿,你这个老滑头,这个不要脸的东西,可这脸儿要它干吗呢?本来就是黑脸一个,挖煤人的脸能不黑吗?现在自己是持瓶人了,在瓶里装着煤,装着黑煤,就是这黑色的煤把自己以前的生活给毁了,给彻底毁了,不能回想当年,不能回想呵,走在像狗弄里,人要躲在瓶上两层玻璃后面看东西,看东西,但视觉模糊呵,视觉跳动,一物连着一物,无法分离,人倒是分了两个,从不同的面把自己分开,所有街景都被瓶上两层玻璃罩着,弄得形象凹七凹八,缺了确定的边线,一百,那是一百,什么?那是一个一百的数字,你又不对了,现在又不是在说钱,钱有一百、两百之分,街景没有这个数儿,街景只有清楚的街景与不清楚的街景之分,反正也没错,没大错,在这儿走了好长时间,今天的像狗弄显得特别长,像是没法将它走完似的,隔着玻璃看街景,主要是因为这个,主要是因为你正隔着两层玻璃看这条巷子里的景物,不然也不会这么复杂,我看见在小巷两边的屋顶上都长满了青草,有无数鸟儿正低低地围绕屋顶上的青草飞翔,在飞行中,这些鸟儿似乎没有什么速度,没见它们对我扇动翅膀,飞,飞,在屋顶后面的背景上涂印着不少颜色,它们整体发浑,颜色一块块布满了小片空间,鸟儿的独特飞行在这儿也算是一种方法,是一种可以穿透厚重物体的方法,持瓶人其实不应该对小巷里的所有景物有所关心的,关心过于多了,自身便会有一种被别人把身体掏空的感觉,这可不好,这不正常,也不轻松,也不正经,一个持瓶人要是没一点正经样子的话,这事儿便不好办了,人遇见事儿不能这样,不能遇事就横下一条心来,像一位很懒散的爷们似的,玻璃被集中在一条线上,将街上那些不怎么重要的东西推向角落,主要的东西都被集中在一处,看哪,好像有一个人在玻璃对面出现了,那是一个女人,穿着花色衣服,一只女人脚跨出了门槛,另一只女人脚又跨出了门槛,女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往两边望望,像是在对什么方向进行侦察,她的手向屋里招了招,在门的一边立即出现了一个yin影,一个男人从yin影中走出来,是一个男人,是一个男人从屋顶后面的深厚背景中走出来,我细眯眼睛,这一男一女的身影显得更加集中,我看,我看,我在进行自我教育,我把这两人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从上到下看了一遍,发现两个人影碰在了一起,两人碰在一起了,是两人的头碰在一起,他们是在抱头接吻哪,那女人在瓶上玻璃后面不能让我认出来是谁,但那间屋子我认识,它是我二兄弟二冲的家,女人会是二冲的媳妇?会是二冲的女人?我迅速把瓶子从眼前移开,一看,不好,女人我没猜错,是我二兄弟二冲家里的媳妇,是二冲的女人,但那男的不认识,我不认识那个男的,不好,这下真是不好了,二弟家的女人在和一个陌生男人乱搞男女关系,我怕被他们瞧见,立即把装着煤的瓶子挡在眼前,不让自己暴露,没一会儿,他俩散了,不见了,屋门被关上,巷子里又复归平静,我怎么办?我怎么办?和二冲说去?不能,不能这样,屋顶上的青草这会儿不知还在不在那儿?我再次抬头望屋顶,这一回是二冲家的媳妇逼着我去看屋顶青草的,不看屋顶,我就只能再次去偷看巷子那头二冲家的那间屋子,在那屋门前这时候正照着一片太阳光,太阳光照得直刺我眼睛,使我的眼睛失去了对颜色的判断,所以这会儿我只能远望屋顶上青草的颜色,我想把我的眼睛重新拉回到正常的视觉上来,让我能看见世上所有美丽的色彩,我们兄弟三人都住在这条像狗弄里,就住在那一头,三人三间房,很拥挤,家里没什么好家具,没什么好东西,不是的,不是的,到处都乱,不是的,不是的,什么不是的?说错了?不是说你错了,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,仰起头,把注意力放在两边屋顶上,在那儿……在那儿……在那儿……那儿的东西都是非常干净清爽的,屋顶上都是线线条条、方方块块的格局,清楚,好看,容易看,不会上当,紧贴屋顶的是青草,它们正在放射一定量的光芒,在草底下有沙子和黑色瓦片,在草的上空便是流动的空气和太阳光,那些太阳光真是明亮,照得人眼直晃金星,最好看的是屋顶上的一片片黑瓦,简单,真简单,在草上飞行的小鸟也很简单,让人一看就明白,一看就懂得它们的生活态度是什么,把瓶子再次放在眼睛前面?再次隔着瓶上玻璃看屋顶上的景色?玻璃瓶里的煤此时都沉在瓶底,外表是很平滑的样子,上面一段空着,玻璃很白,但这只是在单独看一片玻璃的时候是这样,若是在眼前放两片玻璃,那外面的世界就……下次吧,下次再说吧,你用到了什么感觉?你又把自己分成了“你”和“我”两个人,往下移,往上移,草在长,鸟在飞,屋顶上的东西仍然显得如此简单,没注意,没注意,现在注意到了,在离屋顶稍远一点的地方,是在空中,不时有一群群人从那儿钻出来,他们好像是看中了屋顶上的某样东西,噢,他们好像是在抓屋顶上的什么东西,是在抓什么人,是在抓人去天上,可并没有任何人生活在屋顶上面,那就是在抓这条像狗弄里的什么人,是在抓这条弄堂里的人,把玻璃移到下面来,往前看,我们兄弟三人就住在弄堂那头,三间小房子,由三户小家庭住着,这次主要是要隔着瓶子远远观看我们兄弟三人住的那三间房屋,又有人从屋子里出来了,又是一个女人从屋子里走出来,二冲的媳妇倒是厉害,刚送走一个男人,现在又在送第二个男人出屋门,我连瓶子都有些拿不稳了,手上一抖,瓶子落下,瓶子仍被我握在手里,瓶子落下,眼前一片光明,我真是昏了头,出屋子来的不是二冲的媳妇,而是三弟三冲的媳妇,紧接着从屋门里走出来一个陌生男人,两人和刚才二冲屋里的一样,也在屋门前抱头热吻,陌生男人转身走了,我怕被认出来,马上用瓶子挡在脸的前面,真是把我气死了,我的两个兄弟是怎么过日子的?自己的老婆公然把姘夫引到家里来胡闹,而且还不避人眼,在屋门前搂搂抱抱,嘴碰嘴,要不要将这倒霉的事儿告诉他俩?要不要?屋顶上不是有人正在往下冲,想把什么人抓走吗?他们是不是就是为了抓我的两个兄弟而从上面下来的?要抓就抓世上这等事,我这会儿抬头看天,我的抬头动作做得极慢,要不要告诉他们两人,要不要?这事要快快决断,我知道二弟和三弟的媳妇都没发现我,我不说,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,但这也太怪异了,我决定不再去矿上工作,不挖煤了,特地带了装有黑煤末子的一只玻璃瓶回家,作为纪念,我要把这半瓶黑煤末子永久存放在自己家里,我要不忘以往自己曾经有过的苦难日子,但这事儿怎么办?要不要将丑事儿与我的两个兄弟说去?考虑考虑,需要再考虑考虑,不能急,要考虑一下,想好了,再定事儿怎么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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